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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笑道,“淮姑的近况,也不消多打问了!
见你手面,便知道这大学讲师的日子实是好过!
倒比我们这些搞工程的成日里在泥堆打转来得舒适多了。”
这话的确不假,他此时所说的淮姑,便是之前托辞骗亲二姑方仲贤东区时,所用的‘季淮姑姑脚趾受伤,性命所迫必须去买地做切除手术’的方季淮,方密之和方仲贤到买地之后,也并未忘记这个堂亲。
在方仲贤的默许之下,方密之故技重施,用‘仲贤姑身体不适,决定前往买地检查身体,或许需要手术,请方季淮前来照顾’为理由,寄回了已经付费过的船票,把方季淮也弄来了买地。
当时还同行的另一个方家远亲,因为血缘较疏远,之前听信中之意,她似乎觉得生活艰苦,动了再醮的念头,如此一来,方密之倒不能不由分说就把人也弄来了,于是便在信中附了足够买票的路费,若是她愿意来,便和方季淮一道,如果在万州已经安顿下来,那也不必强人所难了。
果然,那远亲在万州逐渐安顿下来,因为方家人均都比较聪明的缘故,她也比方季淮更为灵活变通,收入是要高一些的,再加上年岁尚轻,离开家族环境之后,根深蒂固的守节念头也很快松动,等信送到的时候,人都结婚三四个月了,方季淮在她结婚之后,本也很少和她往来,得了侄子的信,便在万州辞职,凭着方密之的信件和船票,比较轻松地拿到了路条,前来云县——其实买地的百姓,在境内迁徙还是相当自由的,但当时万州还是一块飞地,对于人口出入管束得就比较严格,还不算全是买地的州县,规矩自然也和别个不同一些。
这姑侄三人,在云县团聚之后,方季淮有多欣慰堂姐无事,对方密之的骗术有多生气,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,也无需多说了。
但很快,一家人也就在买地安顿了下来:毕竟方季淮也在万州独立生活过一段时间门,她也感受到了在买地的新式规矩之下生活的种种好处。
只是当时万州还没有完全归于买地,自然有种种怪现象,这是方季淮不易接受的。
来到买地之后,感受到这里虽然有些荒谬,但就自身来说也算严明公平的规矩,良好的社会治安、卫生环境,发达的物资供给,很快也就怡然自得,再不提离开买地的事情了。
既然要久住此地,那么该如何营生呢?这就不得不赞誉方家人的脑子了,尤其是方密之曾祖父往下的这一支(方季淮和方仲贤同祖父),那当真是天才横溢,非但方密之,他这两个姑姑在理科上也有极大的专才,方密之很快在工程上发挥出极大的才干,考入专门学校,后归于买活大学进修不说。
方仲贤、方季淮也是紧随其后,而且,她们不但学得快,学得精,可以学以致用,并还学得广!
就说方季淮好了,她因为裹足的关系,的确脚趾有所不便,不能久走,身体也比较羸弱,不耐奔波,所以就选择了留校任教。
而她不但能教工程系,还能教物理系、化学系一些或深或浅的课程,尤其擅长物理,可以说是个力学的专家了!
这样的通才,在他们家非止方季淮一人,方仲贤和方密之虽然选择加入工程队,从事实务,但平时也没少写信回来,和方季淮交流学问,又托她润色文笔,发表其他领域的论文。
方家这姑侄三人,在买地的学界已经闯下了不小的名声,都公认方家是桐城的新文脉代表——旧式科举的式微,如今是可以眼见的,在那些旧进士的家族之中,固然也涌现了一些理科人才,但要说能和他们较量才具的,桐城是真找不出人了,哪怕是绍兴张家,也不以理科见长,仔细搜索的话,或许武林的钱家,假以时日,才能和他们比较。
两个搞工程的,一个留校当讲师的,文章两三个月都要发一篇,这样的人家,经济情况是多么宽裕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从小到大的刻苦节约,几乎是如影随形的生活困窘,如今简直就犹如一梦,甚至几年前在万州量入为出,一顿饭吃多了一杯米都要暗暗皱眉的日子,如今已经仿若一梦了。
方密之对于方季淮的财政,其实是了解得很清楚的,他感到有些惊喜的,是姑姑在使钱上的改变——犹如养子一般的侄子过来,准备几件新衣,这也是常事,就算是从前,方季淮困居万州和他们分隔两地时,也会想方设法给他们捎带一些针线,但那都是自己找时间门做的,哪会和现在这样,出口就是去街上买?包括这坐一等车、下馆子等等,都是从前根本不会去想的花销,可见淮姑的确心性是有所转变,已经习惯了如今这宽裕的收入,并接受了买地这里的风潮,不再以节俭作为人生的至高美德,反而注意开始满足自己的一些需求了!
所谓居移气、养移体,环境对人的改变,可见是多么的巨大,不过,话说回来,方密之也不知道从前在敏地的时候,倘若方季淮也能凭着双手赚到如今的收入,是否也就早把手松开了花钱了。
总归一般提倡节俭的,往往是自身不能创造价值的群体,才会把节俭当做唯一的美德,降低寻找供养者的顾虑。
反正就他自己来说,方密之是更喜欢眼下的日子,虽然他不管读哪种书都很擅长,但似乎在敏朝不可能完全凭着读书发达,而在买地,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才干获取丰厚的收入,尽情地满足一些人之常情的小放纵——狂歌纵酒、狂嫖滥赌,那自然是不妥,可想买什么正当的东西,就能买上,社会上所有先进的东西,不是第一批买到,就是第二批买到,这滋味也当真不坏。
大概淮姑和他也是一般吧,若有得选的话,谁喜欢点灯熬蜡的做针线?还不如做学问有趣些。
她自然是很喜欢如今的生活的,虽然如今已经年约五旬,但瞧着比前些年住在桐城时还要更加年轻,面色红润、肌肤细腻,白发似乎也转黑了不少,瞧着犹如刚四十许,方密之想道,“如今和我来买一路上,所设想的美梦相比,只差个小姑父了,不过两个姑姑虽然不知不觉性情大改,但对这一点似乎还接受不了,都没有再婚的念头。
在我想或许是个遗憾,两个姑姑都是少年守寡,难道就许‘一树梨花压海棠’,不许她们和年少的赘婿来往几番么?不过,既然她们没有这个念头,那也无可奈何,我倒不必多提了。”
在他自己来讲,他是觉得并无不可的,而且认为两个姑姑的前半生被贞洁碑坊压得死死的,十六七岁起就穿着素色黑衣,行动也受到极大的束缚,就犹如生活在套子里一样,如今好不容易解脱出来,正当对过去的三十多年做出补偿才对。
当然了,是否找赘婿,这问题他一个小辈也无法说太多,但对解除她们在衣着方面的顾虑,却还是可以开口,方密之到方季淮在大学城的住处,放下行囊好生把自己刷洗了一番之后,便从包袱里掏出支票本来,准备随身携带,稍后和姑母上街购物时,也帮她买些颜色衣裳,说服她穿上。
这当然是要他来出钱才算是孝敬,不过,话说回来了,方密之现在经济是一点不成问题,除了买地的官俸,他自己发表论文的稿酬之外,平时私下多少私人的厂子,托关系捧厚礼来请他指点建厂工程的计划书,随意抽一个晚上看看,便是几十两银子进账,除了他长年累月出差在外,奔波于工程现场之外,如今他的生活,可以说是完美无缺,和从前比俨然就是两个世界了!
“姑母,你这里还没有接入电网么?”
洗澡出来,方密之穿着方季淮为他准备的家常衣服,坐下来开始喝茶吃点心了,点心是洋番的烤饼,这东西冷食也有味,茶水也是上好的龙井。
家常的新衣,则是背心、撒腿裤,这的确是不好穿出去的,这也可见羊城港炎热的天气,对人们的服饰观念带来了多大的影响。
方季淮现在都穿着短袖衬衫和吊脚阔腿裤呢!
也穿上了矫正凉鞋,并不以把裹过的长足裸露出来为异了。
当然了,路人更是不会多看一眼,因为这样的装束在羊城港是非常司空见惯的,上到六姐,下到走街串巷的货娘,大多数人都这样穿。
“电网暂时还没接入,因为现在这电力供应还不算太稳定,暂时能把校内、大图书馆那些地方管好就不容易了。
这些地方,统一开关灯,电压比较稳定,而居民用电的需求是有波动的,经常会短路跳闸,一个街区没电,因此我们这片接入电网的人家,都说还不如自己买发电机。”
学校给讲师都是有分房的,方季淮自己添了一点钱,便买了两层小楼的独立院子,同时她因为发表论文,政审分很丰富,上下水龙头、抽水马桶,都给她置办起来了,屋内甚至还有电灯,为了这些动力,还饲养了一头健驴,在后院的驴厩里,听到有人来了,昂昂大叫,还很护主哩。
方季淮平时多在学校做学问,这驴子都是委托打扫屋子的家政工来喂养的,也就是晚上回家了,需要它转圈拉磨般发电。
这驴子也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作息时间门,方密之笑道,“还当它看家,原来是嫌弃我们悉悉索索的,吵了它的安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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