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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雄这里,两年间也招收了二十来个通晓两族语言,机灵肯干的夷族吏目,这是一拨人,还有一拨就是如陶珠儿一般,两年间陆续被派来支援的外地吏目,再加上接收时就在军中,接收后就地转业,形成衙门班子的骨干派,三拨人加在一起,三百人不到,组成了楚雄府下属八个县城所有衙门班子。
按道理讲,三拨人本该各成派系,不说勾心斗角吧,彼此往来也要小心谨慎,不能交心。
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,尽管出身、样貌、习俗都是截然不同,但吏目们彼此却很和睦,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抱团——把隔阂打通的,依然是知识教,陶珠儿本来还担心,自己对知识教的好感会成为仕途上进步的阻碍,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多虑,起码在楚雄,衙门能绕开知识教的时候根本不多,夷族吏目全都是知识教的虔诚信徒,这甚至成为了衙门招收本地吏目的一个标准:一个夷族,如果不信知识教,是哪里学来的知识,通过吏目考试的?如果是来源于土司府的栽培,那么,他必然是土司府的重要人物,这样的人,在很多时候都是买地衙门的假想敌,致力于拔除土司府影响的衙门,能放心的任用土司府的嫡系么?
不是知识教的虔信者,没有祭司的介绍信,衙门都不敢招收,这是夷人的情况。
衙门这里,不分骨干、外援,都要在知识教的组织下来学习夷族土话,没有知识教,无法去寻找老师,夷、汉言语严重不通,现状就是,楚雄这样的地方,除了土司府,村寨里根本没人会说汉话的情况很常见,少了知识教的祭司,衙门上哪去找精通两族语言的老师?固然夷寨中有很多人都完成了基本的汉语词汇学习,但这不意味着他们的水平足够做语言教育。
就算是敏朝衙门的通译,很多也是滥竽充数,水平无法和祭司相比,立场更是值得怀疑,知识教的祭司可以说是整个南洋,或者说整个天下最会做异族语言互通教育的群体了,想要绕开他们,进行大规模语言培训,那完全是事倍功半,不知要绕出多少远路了。
以衙门和知识教密切的关系,以及衙门非常有限的资源,极为繁重的任务,困难的目标来说,回避知识教就等于是自掘坟墓,在昆明还能看出一点分野,到楚雄府之后,上上下下好像都选择性地遗忘了‘六姐不喜迷信’的说法,和知识教已经达到了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的程度。
甚至有好几次,吏目之间私下开玩笑,都说他们其实才是知识教在本地最模范的信徒:对知识教徒来说,学习就是苦行,就是献祭,那要这么说的话,不是在学语言,就是在练习行军技能,温习山野求生知识的吏目,岂不是每天都在苦行和献祭了?知识教又没有官方的皈依仪式,也没什么清规戒律,把大家的情况一套,他们难道不是知识教在彩云道最虔诚的信仰者吗?
“只要把教义一学,那我们也可以做祭司了吧!
我看我们平时只要是去教书的时候,和祭司的行为举止,不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异吗!”
虽说派系之分不显,这些外援的吏目,因为都还在学语言,彼此间走得还是近一些的,这一天下了语言课之后,陶珠儿要好的吏目肖美宝,便是半开玩笑地拉扯陶珠儿道,“我们今天先不去吃食堂了——我们衙门的食堂真是丢了买地食堂的脸,还不如街边摊贩好吃,一会儿我请你去吃玉米包粑粑,这会儿你陪我去知识教祭坛走一遭!”
“我们把知识教的讲道听一听,也学一些在心底,下回要是定向越野,迷失方向,要去夷寨求助的话,我们就装成知识教的祭司,胆气岂不是更壮了一些?也不怕夷寨的人,看我们是女娘身份,生出什么不轨的想法来了。”
说着,便把半推半就的陶珠儿,死活拉着,嚷着“走、走、走”
,笑嘻嘻地跟着知识教在城内常驻的祭司,叫道,“张老师,你等一等我们”
,公然和张祭司一起,去参加知识教的半月祭仪了!
第1052章祭仪很厉害
知识教在彩云道的发展,和中枢衙门提倡的政策,多有抵触之处,迹象是相当多也相当昭然的,譬如说他们居然在楚雄府城之内,有一个祭坛——这个地方,最开始肯定不是作为祭坛建起来的,只是知识教的祭司落脚歇息的地方,但是因为他们身边往往有夷寨护卫,再加上预算有限,老住客栈,各方面都并不合适,于是在城外搭建了一个吊脚竹楼,作为祭司们和扈从固定的住处,这也符合夷寨人的习惯。
若是盖房子,那是有些难的,土房和城内的木楼相比,未免有点不好看,要扩建的话花费也高,吊脚楼要建起来就轻松多了,对夷人来说,无非多花力气而已,一两年的时间下来,吊脚楼这里已经初具雏形,成为城外一个新的定居点了,很多夷人来楚雄办事,都喜欢在这里借住。
只要住得下,又是信徒,并不收钱,只是住在里头需要遵守知识教的规定,参加仪轨而已,很多夷人行商,就是这样一步步成为真正的虔诚信徒的。
这里的吊脚楼,修得特别的高,在一层也没有设常见的猪圈、厕所等等,而是做成了课堂的样子,摆着一些竹制的小桌,信徒们跪坐在蒲团上,或者抱腿盘膝的也有,姿态相当随意,都是专注地抬头看着黑板前的祭司,听他犹如扫盲班教师一般,循循善诱地问道,“所以,我们会发现,生活中的大小问题,其实多可以用——”
“理性和学习来解决!”
夷人们的汉话,还不算是太娴熟,平时发音也有些含混,但这句话却非常的字正腔圆,一听就知道熟练地重复了多次,陶珠儿抱着手臂站在人群后方,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:她没想到所谓的祭仪,居然不是幼年乡间常见的跪拜烧香,在神像前祈祷祝愿之类,而居然是如上课一般,从我问你答的对话开始的。
“正是了,知识本身,就是我们的魂灵渡过苦海,达到开悟的小船。
世世代代积累的智慧宝库,是先祖们留给我们的财富,这比什么有形的财产,都要来得珍贵……我们这些在世上艰难地生活着的受苦人,从降生开始,就不完整,我们出生的时候,什么都不会,有一大部分魂灵,不存在我们的肉身之中,而是存在于祖先的智慧宝库里。”
“我们通过学习,取回越多的知识,也就是找到了越多的魂灵碎片,也就越来越完整,这样,在我们去世了之后,我们通过兹兹普乌,前往来世的时候,我们的身躯就足够伟岸,可以抵御一路上的阴风邪气,甚至,我们中学习最好,魂灵最完整的人,或许还可以跋涉到量子天宫这种,在黑洞中尽享着灵魂的无尽丰满,甚至达到没有任何疑问、迷惑的全知境界……”
“夷人口中的兹兹普乌,就是昭通……那里是这一支夷人的老家,他们之前是认为,人死了以后都会回到故土昭通去,在那里生活……”
肖美宝很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看知识教的祭仪了,虽然她只比陶珠儿早到了一个多月,但对本地的了解要比陶珠儿丰富得多,她细声在陶珠儿耳边介绍,“不过,昭通冥土的生活是怎么样的,神话传说中没有道明,知识教说,冥土有一条艰难的道路,通往六姐的量子黑洞天宫,只有很少数人能走完这条路,享受极乐。
能走多远,关键就在于在生的时候,学会了多少知识,学习能力有多强……做了多少善事,帮助多少人学习,散播了多少知识……”
走完的人,是这个待遇,那走不完的人,那些不爱学习的人呢?他们会过什么样的生活?
陶珠儿虽然并不信奉兹兹普乌,但好像也很自然地有了这样的疑问,并且展开了丰富的想象:按照她从小接触的阴司地狱那套的传说,似乎走不到极乐净土的灵魂,都会在十八层地狱中受刑,赎罪之后再去转生。
这样的话,不爱学习的信徒,哪怕腰缠万贯,死后也无法超脱。
想到这里,她也不由得投入地颤抖了一下,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,肖美宝则低声回答,“不知道,没有说,我也问过张老师,那些去不了的人怎么样了。
张祭司说,这边的原生神话没有讲,所以他们也不能乱编,那就是利用恐惧传教,可能会激发一些人的反感。”
两个女更士都不由得看向了黑板前正在主讲的张祭司:这是个颇有卖相的年轻人,大概二十五岁左右,个子生得不算高,肤色黧黑,看不出是汉人还是夷人,一双眼睛很有神,总是亲切含笑地看人,给人很和善的印象。
的确很难想像这样的祭司去编造传说恐吓百姓,他看起来就是‘多栽花、少种刺’,非常亲和的性子。
别说夷人信徒了,就是汉人百姓乃至衙门吏目,对他都很亲近,有什么事情,只要张祭司出面调解评理,大家立刻服气,都愿意给张祭司这个面子。
也不知道如此和本地神话紧密结合的故事,是张祭司自己编的,还是多人商议而成,哪怕是对兹兹普乌没有任何概念的陶珠儿,都听得如痴如醉,更不要说这些夷人信徒了,他们中大概也有一些是第一次亲自听张祭司讲道的,也有很多疑问,张祭司鼓励他们有话就说,大胆地问出来,如果用汉语就更好了,不过时不时还是有人激动地用土话在发问,张祭司听完了便先用夷话回答一遍,再用汉语回答一遍。
“……人出生的时候,除了哭和吃奶之外,还会什么呢?连排泄都不能自主,这就是魂灵只有一半,还不完整的关系。
不就是通过长辈的教导,和自己的学习,逐渐地取回灵魂吗?”
这是对“人出生的时候居然只有一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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