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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能被六姐又防又用的人,怎么想也是举足轻重的,这样的大人物居然能被她的姐妹轻易撼动,甚至现在站在身边,和顾眉生掏心掏肺的交谈?原来政治的门槛这么低吗?并没有从前预想得这么难?
不,这是错觉,扳倒一个人所需要的,和取代一个人所需要的东西还是截然不同的,不能因为眼下的假象而迷惑了自己,更要看到的是,她觉得的容易,只是因为她们的起点和天赋已经优越于同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了,对自身的幸运没有足够自觉,是很惹人厌的毛病,自己可千万不能染上,要客观看待自身的优缺点,这也是政治课衍生出的道德课中她最赞同的几点……
这样巨大的破绽,究竟是刻意留下的,还是改了也无用?或者二者兼有?试想,如果沈主编主动避嫌调停,又要求江南旧文人表现出非常积极的姿态,甚至把‘主动融合、体验民生’等,当做这些旧式文人编辑的某个特征,大肆宣扬,预先堵住了这个破绽,让反对者很难再用出身说事。
那么,等到新一批纯粹从平民出身,根本无需体验,就是从百姓中崛起的编辑想要上位时,六姐会选谁呢?
答案是毫无疑问的,顾眉生意识到,从时代的角度来看,旧式文人的出身破绽,是无论如何去弥补都无用的,在业务能力120分的旧文人编辑,和业务能力80分的平民编辑中,六姐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平民编辑。
或许在个人来说,机会的损失并非如此绝对,但一旦扩大到群体,选择就是如此的残酷和不留情面,在这里,旧文人就类似于洋番,他们的局限是客观存在的,绝非个人的努力能够推翻。
因为——和局限一样,他们天然的共性,他们的利益立场,也是存在的,一个人无法更改一个群体的利益立场,否则就这个群体就不成为群体了,那么,她也就无法更改这个群体被放弃的命运。
“既然努力无用,所以就干脆什么都不做么?”
她禁不住问,也没有隐藏语气中的不赞同——倒不是因为沈主编这么做或许不明智,其实沈主编的做法在结果来说差不了什么,只是顾眉生正是积极进取的时候,见不得这样面对命运顺其自然的消极态度。
在她看来,不论是顺境逆境,总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。
顾眉生一时冲动,竟脱口而出,“您相信道统吗?若是相信——”
那么,自然应该拥有道统中所鼓励的积极与乐观才对。
“相信啊,如此美好的东西,为何有人不想信呢?可相信的同时,却也清楚地知道,它不会在我这一代实现,既然不能在我这一代实现,它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?”
回答是迅速而真诚的,甚至有些犯忌讳,虽然双方的分歧很大,但彼此的坦诚却促进了谈话的发展,沈主编也并没有动怒,她温和地谅解了顾眉生的无礼,“你如今还正当年轻,是蒸蒸日上的时候,自然会这样想。”
“眼下,正是你们这一代要登上舞台的时候……可小顾,你也不妨设想一下,在二三十年之后,倘若你的下一代,成为了比你们更进步,更理直气壮的一代,反过来要挑你们的毛病,把你们送下台,揪住你们的局限和失误驳倒批臭,而你深知这一战的结果是什么——你知道上头的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谁的时候……
到了那时候,你的感觉会是如何?也会和我一样酸涩吗?你是会搏斗到底,让自己彻底失去了六姐的欢心,还是如同我一样,索性随波逐流,只等着退位让贤之后,寄情山水,悠游林间,卸掉这些本就不属于我追求的重担呢?”
这不算是最新鲜的言论了,就在若干时日之前,顾眉生刚从王而农口中,听到了类似的话语,那番话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,这些日子以来,她也时常反刍,颇有所得。
可当这话出自于沈主编之口时,所带来的震撼又自是不同,顾眉生注视着沈主编疲倦的面容,一时竟无法作答——如此消极,当然是大错特错的,这是身无法载其重,被权力和责任所吞噬了的表现。
其实,从这点来说,沈主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,因为她的这个职位,并不是自己争取来的,而很可能是在缺人的情况下,被六姐强行安排的,没有足够的欲望作为支撑,也就难免呈现出眼下郁郁丧志的消极。
顾眉生倒不是说,沈主编就没有‘一朝权在手,便把令来行’的得意了,不过,她也的确能感受到,这些权力所带来的滋润好处,并不足以让沈主编积极地调节自身,以及自身所处的群体,让他们更能在权力的顶峰停留得更长久一些。
一旦遇到挑战和挫折,她就立刻感到不堪重负,甚至渴盼着让位了……沈家对于这一阵子的风波,应对得一直非常消极,固然也有策略上的考虑,但或许也是因为沈主编自身的心态使然吧。
自然,人的行为,其背后的原因都是极为复杂的,这也只是顾眉生一家之见而已,她自己都没有多少自信。
只是,在最初的震惊后,经过思索,她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推测:所谓‘非如此不能让六姐安心’,还是沈主编给自己寻找的借口。
以六姐的胸襟和眼界,她有什么好不安心的?分明放任两代编辑,进行激烈竞争,她只稳坐钓鱼台,负责维持秩序,限制争斗的范围,偶尔拉拉偏架即可,用激烈的竞争来磨练下一代,而用时间和争斗来陆续送走上一代,留下其中最强韧、最有才华也最善于自我调节的若干个体,这才算是正常平稳的代际交接。
哪有一方刚出一招,另一方就倒下的?旧文人编辑群体的脆弱,没准还让六姐很不满意呢!
虽然她从未有面见六姐的殊荣,论到对六姐的熟悉,当然是拍马难及沈主编,但顾眉生对自己的猜测却又相当的有自信,她几乎是武断地认为——沈主编怎么懂得六姐呢?顾眉生不敢说最懂六姐,但还是要比沈主编更懂一些,算是神交已久,毕竟,她是六姐最为眷顾的那个群体,有谁能比自己更支持六姐,更懂得她呢?
这样的道理,在逻辑上或许有站不住脚的地方,但发自内心的深信,却令人不假思索地就如此认定。
就像是沈主编会认定,自己的下台既然是注定,那么,为此所做的一切挣扎都会让六姐不放心——用这样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软弱与逃避一样,各有各的执念,交流到此,已经无法进行。
四目相对时,两人也都能明白这点,唇边也都现出了一丝笑意:此次一别,不知何时还能再见,尽管这番对话,对局势的发展不会有任何影响,但也依旧令得两人都颇有所得,新一代看见了旧一代,看到了旧一代的无奈,而旧一代也看到了新一代,看到了新一代虽然没有说明,但却也已经完全呈现的,那趾高气昂和理所当然的野心。
“岁岁年年人相似,但也只是相似而已,命运也并不是简单的无限重复。”
最终,顾眉生还是掩去了王而农的名字,只是把他的言论化用在了自己的话里,“不敢说我三十年后,还能如此刻这般意气风发,踌躇满志,但即便是江山代有才人出,那又如何呢?
我的过去,已融入了买地的历史,成为了文明所迈出的一步中,哪怕微不足道却也依旧长存的一点花纹……怎么能说,在此世实现不了,便和我们无关呢?道统中的大同,您看不到,我也看不到,可倘能推着华夏走上一步,于我也已经是心满意足、与有荣焉了。
我们的文明就流淌在历史之中,我们也将会是后人的前辈,后世的历史,我们如何感念前人,后人就会如何感念我们,你用的典故,来自于千年之前,谁知道千年后的大同世界,会不会有人也引述我们今日的对话,那么,这如何又不算是我们和大同的一点关联呢?”
虽然不如王而农那般,对道统推崇备至,所有一切行为的动机,都是为了推动道统前行,向着大同而去。
但顾眉生说到这里,却也意识到,自己的积极,或许也来自于对道统的坚信,便是她与姐妹们,最后也会和沈主编这样凄凉收场,那又如何呢?
便是背负了骂名,又有何妨?人世间悠悠众口,本就不可当真,只要自己心底知道,这一生有过建树,有过功勋,便也足够心满意足,他人的眼光,不去在意,他人的命运,不去攀比,万事万物不在外求,在乎己心,就算真和沈主编这样,最后陷入了局限之中,至少此刻,她是能肯定的,便是那般,她也不会如此消沉。
她心中比沈大人多出的这一点内核,这一点燃烧得或许也不算很旺盛的火焰,大概就是时代赋予两代人,最根本的不同。
将来,或许这样的火焰,也会被熊熊燃烧的火炬取代,也许她的眼界和私心,也会被后人批驳,但这一刻,一个胸中有光的年轻人,和一个疲倦的,心口暗淡的中年人,对视之中,强弱却依然分明,新来者野心勃勃,她的热浪甚至也温暖了前人,让沈主编露出了一个疲倦而欣慰的笑容。
“啊,倘若是那样的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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