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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操哪肯听他解释,兀自恶狠狠道:“那窦辅得了你什么好处,在我身边整日絮絮叨叨说你的好话,此番征战他亡于阵中,老夫原有意追奖,但因为你的缘故,老夫决定不追表他了。
免得那些目光短浅之人觉得跟着你有好处,三三两两都去巴结你!
至于那些跟你穿一条裤子的人,你放心,他们也好不了,咱们有账慢慢算!”
曹丕又悲又痛,一个窦辅事小,可日后谁还敢亲近他,帮助他?曹操这是要砍断他的人脉啊!
曹操越说越气,指着曹丕的鼻子破口大骂:“老夫一再包容你训教你,你几曾入耳?我坐镇冀州七载,扪心自问绝无亏欠百姓之处。
你任事不过半年就捅出这乱子,不是你失德又是什么?那反叛的田银乃是河间一家豪族,苏伯不过区区一佃农!
为父真是打心眼里佩服你,不到半年的工夫,豪强庶民都叫你得罪遍了,你可真有本事!
幸亏你只是我儿子,若生在皇家坐天下,岂不是天下皆叛?你小时候为父就不甚放心,读书之时便投机取巧,兄弟们一处打猎,永远是别人先发你趁乱取利,射回来的东西就说是自己的。
攻下邺城之时人人都忙于军务,唯独你私闯袁府惊人女眷,寻花问柳无所事事……”
这一大套没头没尾的话扔出来,在场之人全愣了。
连小时候读书打猎都想起来了,还把甄氏之事拿出来重提,这都是哪年的黄历?全是鸡毛蒜皮的家务事,真正有分量的只有叛乱,而该为这场叛乱负责的究竟是谁?曹操这根本就不是教训,而是一场宣泄,要把数年来对儿子的不满以及惨败赤壁以来的憋闷都宣泄出来。
曹丕没想到自己会变成出气筒,只觉父亲仿佛要把天底下所有的罪责都扣到他头上,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叩首请罪,还能怎么办?
曹操劈头盖脸数落个没完,陈芝麻烂谷子都想起来了,继而又望着堂外的铜壶滴漏,瞧着那滴答滴答的水珠冷冷道:“人之一生何其短暂?白驹过隙转眼即逝,我是老了,但我要找一个才干超群的后继之人,似你这般无才无德日后有何可为?但凡昂儿、冲儿还在,岂能轮到你这等不肖之徒?我死去的儿啊……”
其实说了半天,这才话归正题。
曹操本心里想念的还是曹昂、曹冲,故而才会把曹丕一丝一毫的错误无限放大,他不喜欢的仅仅是曹丕的性格,单论为人处世也没什么大不可的,世上父母没有不偏心的。
卞秉早听不下去了,又因外甥修建铜雀台之事替自己背了黑锅,心中实在不忍,仗着外戚的身份出班劝道:“丞相暂息虎狼之怒,大公子恪勤孝俭,未尝有过……”
话未说完曹操便扭脸斥道:“你这个舅父当得好,果然替你外甥说话,并州民役之事我还没找你呢!
这帮孩子自小到大被你哄着,你何尝教过他们学好?整日就知道带着他们胡玩,娇惯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,如今惹出祸来,你还有脸替他讲情!”
一席话把卞秉骂得满脸死灰。
今天曹操实在有些过分了,国事家事混为一谈,而且六亲不认。
连舅爷说话都不管用,别人更不敢随便搭茬了,大家眼巴巴望着他,都不知如何是好。
曹操喘着粗气在曹丕面前踱来踱去,不知为何,这会儿曹丕越是唯唯诺诺曹操越有气,已经开始琢磨剥夺他五官中郎将之位了。
突然有个高亢的声音嚷道:“丞相,属下有一言望您深纳。”
众人皆感诧异——什么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仗马之鸣?大家侧目望去,只见一个五十出头的皂衣官吏迈步出班。
此人虽是文士,却虎目虬髯相貌雄伟,声若洪钟震惊四座,正是幕府西曹掾崔琰。
“此乃我父子之事,你有什么可说的?”
曹操知他是个直性人。
崔琰又向前凑几步,拱手道:“丞相身系天下之重,又岂有寻常家事?去年公子也曾派人给我送锦缎,属下未敢收纳,此事丞相也已知道。
所以属下绝无私弊之心,所发之论还望丞相详思。”
曹丕一见崔琰站出来,心都快蹦出来了,只当他是曹植一党,必是要趁机进谗落井下石,满心盼着父亲也把他顶回去。
哪知曹操却长叹一声:“你非说不可那就说吧。”
“诺。”
崔琰趋身道,“既在其位忠于其事,五官中郎将身负留守之任,在他治下冀州叛乱,无论因何而起,此事实在也难脱干系。”
听到此处曹丕心都凉了,料是此人攻击自己不遗余力,必要害得自己失宠丢官,哪知话到此处口风又变了,“不过……河间之乱根源何在难道丞相不明?前番赋税骤增,士民不满因而生怨,加之丞相领兵在外冀州空虚,才有好乱之辈从中挑拨生事,中郎将至多是监察不力。
再者,平心而论丞相真授予他权柄了吗?所有留守重臣皆有便宜之权,中郎将自己能做什么主?丞相府、冀州府、五官中郎将府,三方差事都压到他一人头上,恕属下直言,即便丞相您也未尝这般辛劳过吧?怎么能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中郎将呢?”
换做别人万不敢说这番话,唯崔琰平素就有公正之名,故而理直气壮毫不隐晦。
曹丕简直不敢相信,崔琰竟会替自己说话,而且句句切中要害,仿佛都出于自己肺腑。
猛然间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,若不是跪在大堂上,这会儿他早就垂泪沾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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