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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个大概五十岁的婆子很是感概,说道:“怎么不晓得?我以前就是石家的家生子,那时候年纪还小,刚刚记事呢,后来全家被官卖了,我和父母被卖到不同的地方,从此失散。”
说起往事,婆子拿出帕子擦泪,“抄家的时候,我们下人们都被关在马棚里,没有床铺,就挤在干草堆里睡,晚上的时候,听到哭声震天,说夫人小姐们都在承恩阁吊死了。”
如意提起油茶壶,给婆子们续茶,“之后听说闹鬼,是真的吗?”
那婆子说道:“唉,什么鬼不鬼的,活着尚且做不了什么,死后又能怎么样呢?那时候,看守的士兵不准我们哭,说夫人小姐自戕,罪加一等。
你们说说,都犯了谋反大罪,还怎么罪加一等?难道给鬼治罪去?”
喝完了油茶,如意打着灯笼,送婆子们下台阶,“妈妈们小心,石阶结了霜,路滑。”
告别的时候,那婆子眼睛里还有泪光,问道:“小丫头,你是听到吊死鬼的流言,有些害怕,所以才问那些话吧?”
如意点点头。
那婆子说道:“可怜见的,一个人守在这里,回头我跟我们这些上夜的女人们说说,夜里多来承恩阁走走。”
如意忙道:“多谢妈妈,不知妈妈如何称呼?”
那婆子看着承恩阁廊下的灯笼,恍惚回到了过去,“我夫家姓吴,她们都叫我吴婆子。
不过,我分明记得,小时候我爹娘叫我蝉儿,就是夏天的那个蝉,我娘说,我是在蝉声里出生的,就叫蝉儿。”
纵使这个妈妈年纪大了,但谁不曾经是母亲的宝贝呢?我娘说过,就是一百岁,我也是娘的大宝贝。
如意被那婆子勾的也想娘了,心头涌来一股酸楚,“那我就称呼您蝉妈妈吧。”
那婆子笑了,说道:“行啊,我回去就把名字改了,不叫吴婆子,以后都叫我蝉婆子,反正我那死鬼老公死了几十年,无儿无女的,快入土的人了,还是改回以前的名字吧,说不定到了阴曹地府,我在阎王面前报出名字,还能和我爹娘相认呢。”
如意听了,很是感触,她打着灯笼,沿着十里画廊送了蝉妈妈一廊又一廊。
夜路上,蝉妈妈也问了她的出身,得知她是个遗腹女,说道:“你娘真厉害,寡妇失业的,把你养这么好。”
此时思母的如意对蝉妈妈有些移情,也卸下老成谦虚的伪装,重归十二岁的天真,就像在如意娘面前撒娇似的,说道:“我也觉得我很好啊。”
送走了蝉妈妈,回到承恩阁,如意几乎被冷风吹透了,但心里暖暖的。
这回真的把什么吊死鬼放下了——单是努力往上爬,攒钱给娘养老,娘将来老的时候,不至于像蝉妈妈这样一把年纪了还要上夜,就够我操心了,什么神神鬼鬼的,往一边去!
鬼有什么可怕的,穷比鬼更可怕。
如意斗志昂扬,发誓要在颐园里混出头,和娘一起过上好日子。
三天后,也就是十月二十一,老祖宗要搬进来了。
如意每天打扫,熏松柏籽,简直把承恩阁当个活祖宗来照顾。
胭脂和红霞在梅园也是整天忙,此时离梅花开放还早着呢,但是老祖宗喜欢赏梅啊,上头就弄了好些绢花制作的梅花,胭脂她们要把这些以假乱真的假花绑在梅枝上,希望博得老祖宗一笑。
至于帚儿这种洒扫上的粗使丫头就更忙了,十里画廊,扫帚都不让用了,她们跪在地上,要把地板都擦一遍!
连整天乐呵呵的帚儿都不禁有了怨言:“我洗脸都没有擦地细致。
地板擦得发亮,不也得让人踩么。”
但没有办法,上头一句话,下面的人跑断腿。
十月二十,北风呼啸,且没有太阳,是个阴天。
一旦没有日头,这天就明显更冷了,如意从下到上打扫了五层楼,复又下到一楼,刚才一阵劳作,身上不冷,但是脚冷,如意跺着脚,看着天色和风向,感觉明天可能会下雪。
下雪天,明天点燃地炕可能都很难立刻暖起来,不如今天把地炕烧起来,不用太大的火,只需保持地炕的炭火不灭就行了,明天无论什么时候走进去都是暖的。
王嬷嬷不是经常说么,眼里要有活。
说干就干,如意把一筐红罗炭拖到一楼外头地炕的入口。
和家里的大炕不同,地炕的点火口和烟道都在户外,通过地基下埋的火道和烟道往一楼地板供暖,这样屋里一丝烟火气都没有,温暖舒服。
地炕的炭火入口,是个用铁皮包裹的木头小门,为了保暖,门很小,大概只有梳妆镜那么大。
如意坐在小杌子上,打开炕门,她在家里烧过土炕,知道烧炕之前先要用铁铲把里头烧完的炭灰先铲出来。
如意拿着把铁锹伸进去铲灰。
四十六年过去了,时光停滞,炭灰都结成了块,就像灰色的土胚似的,此外,还有几具老鼠的干尸。
蟑螂老鼠都是底层百姓常见的,如意没有大惊小怪,从容的把四十六年的陈年老灰和老鼠干尸都铲进灰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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