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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有趣的是,之江道这里的人,又多数是守规矩的,虽然这样的规定不过是一句话,衙门也没有特地派人来盯着,但这些小贩也都能遵守,只在营外叫卖,不肯进来——当然北方的百姓也多是守规矩的,但总有一种印象,认为做生意的人很奸滑,很会投机取巧,一有机会就要钻空子。
但没想到,之江道这里越是做生意的人越是重信用,“又不是吃不起饭的时候,既然是做生活,那么总要守规矩,大家清清爽爽,还有下回的生意。”
这些新鲜的世情,也不知道是因为民风的不同,还是因为买地规矩的不同,总归让大家感到非常的新鲜,即便不买什么,也愿意出去看一看,和这些小贩搭搭话——往往这一去,便不由得慷慨解囊,总归花个几文钱来。
因为这些人真是很会做买卖的,譬如说每日里摆出来卖的货物,总有一碟一碟的调味料,正好给厢军们拿来佐餐吃,而且大概是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,总和当地供给的餐食相配合,一开始还是卖外带的货,用裁好的干荷叶托着,拿回去佐餐,到后来,很多厢军领了饭干脆跑到外头去,在那里现加现吃,这样的人也有很多。
卖什么呢?真是都合适的,比如今日的晚餐是一个个的精面大馒头,那么他们就卖腐乳——南方的腐乳和北方的臭腐还不全是一回事,他们这里的腐乳是红的!
还有些加了酒去做的,叫做‘红方’、‘酒方’,和北面常吃的那种臭豆腐乳滋味完全不同,北面的这种腐乳叫做‘青方’,据说因为地域的差异,在南方不容易发得起来,容易整坛的生花,因此南方的腐乳喜欢加酒,吃起来口感细腻,咸中带甜也很下饭,掰开馒头往里夹半块,往嘴里一送,馒头瓤被口水浸湿了,是一种甜味,腐乳的汁液慢慢透过馒头浸入口中,满嘴鲜香,简直可以说是无上的美味!
这样的一块腐乳也只要一文钱,怎么能说是非常贵呢?毕竟红方也是要放了好酒去浸的呀。
当然,也有人说这东西在城里绝不是这个价钱,但厢军不是没有时间入城么?再者说了,北方汉子性格鲁直,很少有善于经商的,要让他们进城去买一坛腐乳来分销,他们也确实办不到。
因此这个钱是要给他们赚去的。
大多数人都觉得小贩的出现是个好事,也不得不承认,买地的生活要比敏朝滋润多了,就不说小贩,光是进了买地,由买地来负责餐食,他们的伙食都好多了,除了米制品占的比例非常大之外,饮食上的提升是非常明显的。
在敏朝的时候,上头管的饭肯定是杂面饼子,杂面窝窝头,那烤饼为了怕坏,本来就特意做得很干,吃饭的时候所以一定要烧热水,因为只有泡在热水里,把饼子泡软了才好入口。
至于配饭的菜,那不是每顿都有的,除非自己带点老咸菜来送,不然一旦离开州县码头,在路上那一两个晚上,总归饮食要简单些。
虽然说,以军粮来说,这就不算是供得很差的了,至少粮食都还是能吃的,没有发霉长虫,但进了买地之后,差距也就跟着来了。
一天照旧还是只吃两顿热饭,但滋味足了,而且军需也丰富得多了,基本每天都有粮食在宿营地等着,一般是各种干菜:干海带、梅干菜、青菜干……大概都是去年的陈货,价格不贵,但泡开了略洗洗,往锅里一家就是一碗有滋味的汤,粮食则往往是粉干,这东西在南方非常多而且非常的便宜,价格和红薯粉都差不多,毕竟,这里已经靠近南洋了,南洋那里的米,一年可以三熟,产量又很高,不拿来做米粉干简直就是浪费。
买地只要是米粉做的东西都意想不到的便宜。
一碗海带青菜粉干,吃在嘴里,热乎乎、咸滋滋的,本就已经够滋味了,这时候如果有人到营门口去买点辣椒酱来,往碗里一加,那是要引起轰动的,有时候小贩还卖点海鲜干货,一个班的人一人出一文,合伙买了,按照小贩的指点,煮米粉的时候放进去,更是鲜香可口,对京城长大的土老冒来说是难以想象的饕餮美餐!
北方绝大多数贫苦百姓没有吃海鲜的习惯,更不说买干货回家品尝了,海带干、海蛎干、干虾米,对于能接受的厢军来说,简直是上天赐给的恩物——加上一点,本来寡淡的汤水就鲜起来了,且还这样的便宜!
“哦哟,客官,这个算得了什么呢?毕竟还是在内陆,没有到靠海的地方,待你们若是到了我们的东海边,吃个粉干没有几只虾,几个小软丝,那是吃不下去的。
我们海边从前反倒是蔬菜贵,这些烂得快的海鲜最便宜了!”
有些健谈的小贩,便笑着和他们夸耀起了自己家乡的美食,“……不过自从六姐来了以后,青菜、米面、盐巴都跌价了,渔民也许上岸了,没了渔霸,又派人开船上学校,出海赶鱼讯的时候,在岛上教我们的孩子认得拼音。
我们这些海岛民的日子倒是越过越好起来,便连我们在闽南的亲戚也说,啊六姐必定是受了天妃的点化,不然怎么会对我们这些渔民疍户这样厚恩呢!
便连金华、义乌那些挨石砸的矿工也看不起我们打鱼的,就偏六姐还对我们这样好!”
看得出来,这是个渔民转变过来的小贩,大概是在事故中失去了一只手,所以不好干重活了,改寻其他的生路,他的货也是以海鲜干货为多。
厢军把他的话学回去一说,大家都诧异道,“都说金华义乌人勇猛善战,但桀骜不驯,难以管束,是南蛮子,没想到他们还有看不起的人。
看来每一道内部也有内部的纷争,只我们原来在京城是丝毫都不晓得,甚至不知道还沿海还有许多渔民都不肯靠岸,为的就是不服官府的管束呢。
原来这些人在之江道也是人人都看不起的,我们说之江道的人是南蛮子,之江道内部又把这群渔民当成是他乡漂泊来的野人。
这些渔民自己也说自己是闽南人,他们和之江道其余人的方言都不同,和闽南人倒可以互相听懂。”
又叹道,“这样的人,六姐也肯容,还派出先生去教化他们,也就难怪他们对六姐忠心耿耿了,至于说买地这里鄙薄孝道,凡事讲逻辑的风气,也难怪能推开,这些人本来就是没王法没教化的,还不是六姐说什么就是什么!”
“他们的话其实倒也不无道理的。”
说来这也是奇怪,这人在什么山头就唱什么歌,在敏朝的时候,大家觉得买地的那些书籍简直是胡编乱造,有群魔乱舞的感觉,所说的一派胡言让人着实无法接受!
可到了买地这里,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催动,竟又逐渐觉得这好像也蛮合理的——大概是因为偶然和小贩谈起的时候,他们是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来解释的,也有他们的一番道理。
“呶,我们这里自古以来么,做生意的多呀,生意么就是一分铜钿也要算得清清爽爽的,这才是道理的呀!
那如今市面上这样的说法,不也是合情合理的么?父母生儿女,就譬如做了买卖,而且还是强买强卖,又没有问过小孩子愿不愿意,就把他生下来了,那么总归有点亏欠的,是伐啦!”
“不想要么,给一口饭吃,又不是很难的事情,随随便便养到两三岁,舍去孤儿院,那也就没这个情分了。
不要生,那就避孕呀,生么是你要生的,养么,也是你要养的,那么总归都是你情愿的,这个也情愿,那个也情愿,那么,一碗水端平些总是对的了。”
“你不喜欢哪个,就索性不要他了,也不操心,也不要他回报,小孩子能吃几口饭,那么一点粮食就当你强买强卖赔给他了,到年纪你就舍掉,舍么既然舍不掉,那就都公公平平的,又不是要你都给,给了这个给那个,你可以都不给呀,就叫他们都自己去拼,也就没有偏心这个讲法了。
这人情么到最后还不都是全在钱上面,哪怕你真当偏心这个,平时肉啊多吃一口,糖啊多吃一块,只要钱上把牢了,谁都不给——那又还好!
别的子女也没话说的,对伐!”
“钱在你手上把住,到死了以后,谁伺候得好就给谁,哪怕你最后都给了偏心的那个,不照顾你么,全部家产留给他了,照顾你么,一分钱不留,到时候你走了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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